【白正 清水】All That You Never Know

老文备份:写于2011-10-8 0:1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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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岁的入江正一见到白兰·杰索是在上学的路上,彼时他拿下嘴里咬着的吐司时手指抖得不可开交。

  好吧,这当然并非是十年后那个把所有的世界都玩弄在股掌间的终极Boss,但相对的,他入江也还不是那个敢在对方眼皮子底下玩无间道的智勇双全之人。

  所以他逃了。第一时间落荒而去。靠在学校储物柜门上,入江扶着抽得一塌糊涂的胃,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他不知道为什么白兰杰索还会存在在这个世上,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日本,更加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会再遇到他。

  而最为不知道的是,他又该用什么颜面姿态,去面对这个自己为着所谓正义,大气凛然地算计了10年的人。

  十年后的记忆传递过来后,遥远的时空间隔之下,一切都变得模糊而暧昧不清。他能一瞬间掌握十年后自己的全部知识,却完全无法一下子消化那有的没的种种情绪。

  他只知道,所有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记忆里,最最分明的,不是向彭格列提供情报时的如履薄冰,不是研究传送机器时的没昼没夜,不是在梅洛尼监视下的谨小慎微,偏偏是,在真相被封印的那几年中,坦坦然然地和白兰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每天都干净得纤尘不染的空气和青年那毫不逊于阳光的耀眼银发。

  安逸得听得到每一声心跳和呼吸。

  隔天,入江去找了沢田纲吉。本想问问为何白兰依然存在于世上,不料未来的十代目正被什么莫名其妙的阿尔克巴雷诺代理人之战搞得焦头烂额。一见入江,便一把扯住未来技师的袖子,哭惨惨道,入江君怎么办啊,我要和骸还有云雀学长战斗,这不是要人命么!

  晕头转向地听完纲吉的解释,入江勉强安抚了年轻的大空,便告辞回家了。结果进了门才意识到,转了一圈,本来要问的事却忘了个一干二净。

  长长叹了口气,入江也懒得再跑一趟。脱了鞋坐在玄关处,莫名地开始发呆。夕阳从门外照进来,给他的红发镀上了一层金光。

  空气静得黏腻。

  "亲爱的小正~~"

  调笑的声音突然自耳边响起,以一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方式。入江一个灵激,"腾"地一跃而起,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开了原地,悚然回头,便见榻榻米上站着白兰,笑眯眯的眼睛弯着好看的弧线。

  他的容颜明明白白地呈现在眼前,入江空白的脑子却如同卡机了一般无法确认眼前这人是不是真的。愣愣地看着对方,入江一句话也说不出。

  "小正,我很想你。"

  轻轻柔柔的声音,低低地带着些许眷恋和不舍,白兰的手轻触上了他的肘。入江的神智一瞬间清醒,触电般弹开,连退好几步才靠着门站稳了身子,紧紧捂住方才被白兰碰到的手肘。张了几次嘴,好不容易才找回了声音,一开口却嘶哑得厉害:

  "你……认识我?"

  白兰稍一愣,忽地笑:"小正,你不认识我吗?"

  久久沉默。入江紧紧盯住白兰的眼睛,慢慢放下手,墨绿的眸子变得愈发幽暗。他的手不自知地握紧,唇角抿起了僵硬的线条。

  那架势,那动作,再清楚不过地表达着戒备。

  白兰在入江的沉默中慢慢褪去了笑容。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红发少年,睁开的淡紫眸子里渐渐流出了几不可察的寂落。

  "--对不起。"

  对不起。

  被他背叛至死的人站在他面前,用这样清切而充满内疚的声音说,对不起。

  胸口狠狠一滞,入江一直盯着对方的眼睛忽然再也无法在他身上停留。脚步无力地踉跄半步,他顺着门框软软地滑坐在地,抬起手遮住眼睛,破碎了的嗓音呜咽着从喉咙深处溢出来:

  "白兰……先生……"

  沢田纲吉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瓦里安就算了,骸就算了,云雀学长就算了,为什么连白兰都冒出来说自己是尤尼的代理人,还拉着面色明显发青的入江正一说希望能允许入江担任他的特别顾问?!

  在纲吉炸毛之前里包恩不疾不徐地开了金口:"有什么不好的,既然白兰选了入江,就让他去吧。"

  "咿?!!!里包恩!可这--"纲吉大惊。

  "闭嘴,蠢纲!"里包恩毫不客气地厉声呵斥纲吉,一转脸又变得异常彬彬有礼,对白兰道,"那以后尤尼和入江都拜托你照顾了,白兰君。"

  这……这气氛融洽的寒暄算怎么回事啊?!!纲吉揪着头发在心中哀嚎。

  白兰从始至终握着入江的手腕,浑然不理后者暗中不屈不挠地挣扎。闻里包恩之言后他愉快地笑了:"多谢,那我们就告辞了~~~"言毕,一刻不留地拉着入江就走了。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里包恩回身面向纲吉。看到对方一脸难以理解的表情,小小的家庭教师老神在在地叹气。

  "蠢纲,你还是这么单纯。"里包恩道,"白兰显然有相当部分的未来记忆,他怎么得到的暂且不提,知道多少暂且不提,这样的现状就已经对我们十分危险了,谁知道了解了未来的白兰会做什么。你总不希望我们拼了性命去避免的未来再次出现吧。"

  "可入江君……"

  "你看不出来吗?他其实已经做了决定了。"里包恩沉声道,"他在做十年后的他十年前做的事情。你不明白么?"

  纲吉呆怔半晌,不可置信地喃喃:"你是说,他……又打算做我们的眼线?"

  里包恩点点头:"很显然白兰知道入江是他未来的挚友,但他是否同样记得入江最终背叛他的事……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看起来无论如何他一时半会儿也并不会对入江怎样,我们也只有静观其变。"

  年轻的十代目愣愣地站在原地,心底一片冰凉。

  出了纲吉家,入江再也受不了地狠狠甩开白兰,揉着被捏的血流不畅的手腕口气不善:"白兰先生,我又不是不会走路,你有必要这样拉小孩子一样地一直拽着我么?"

  白兰笑眯眯看着入江,压低声音道:"我就是怕小正离开我跑掉啊~~"

  说者有心无心,一句话却是正中入江心结。心里一跳,入江面子上若无其事地转开了头,没提防却又一眼看到对面的花店,当窗摆着的秋牡丹格外刺眼。狼狈地收回视线,入江郁闷极了。

  "小正你等一下。"白兰突然道,一转身已经不见人影。

  入江茫然四顾。还没等他弄清情况,白兰又出现了,且又自动自发地拉住了入江的手腕:"小正我们去吃饭吧,我饿死了~~"不由分说,扯着入江就走。

  入江按住太阳穴,头痛不止。任性专断小孩子气,这人,怎么一点都不像未来那个--

  --不对。入江忽然一凛。

  是太像了。像那个,他大学同窗时的白兰。

  总是在自己忙得要死的时候打自己的岔,拖着他去不知道怎么发现的地方玩,仗着腿脚优势扯着自己满街跑,从来不顾自己的抗议,即便是对着发脾气的自己也能永远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可学期末,拿全额奖学金的却永远是他。

  入江结肠。

  这边入江还停留在来自未来的怨念中,那边白兰已经把他拖入了身边的餐厅--回转寿司店。

  "啊呀,怎么会是这样……"白兰嘟哝一声,不明原因地似乎相当失望。

  "嗯?"

  "没什么。"白兰立刻笑开,迅速把入江扯到相对僻静的角落,手脚利索地就开始从轨道上拿寿司。

  "哎!你慢点……"入江还没定神,眼前已经摞了一堆。大略一看,十样有八样都是辣的……

  入江无语,拦住白兰:"如果你没有改口味喜欢辣的,就都给我放回去。"

  白兰稍许呆滞。低头看手中的盘子,绿油油的芥末正散发着霸气的味道。

  "……"

  入江忍不住摇头笑叹,动手把辣的寿司放回轨道。最后一盘放回去,手还没收回,却猝不及防地被温暖的气息整个包围住。

  白兰的脸埋在入江的肩窝里,呼吸的气息弄得他颈侧一片潮温。松松揽着他的肩,白兰的声音发闷地传出来,毫不掩饰的愉悦:"小正真好。我就知道小正不会不记得我的~~"

  入江怔住。还没想到该怎么回答,却发现白兰这不顾场合的举止已经开始引起别人的注意了。大窘之下入江推开白兰,压低声音恼道:"你突然的抽什么疯!"

  白兰一脸无辜地弯着眼笑:"我高兴啊。小正你还记得我讨厌辣的~~"

  对白兰这种表情最没办法的入江黑线,低头用寿司塞住了自己的嘴。见入江不理他,白兰也捏起一块天妇罗卷寿司,咬一口,含糊道:"完全不甜。为什么没有棉花糖寿司……"

  入江无语。

  还没安静地吃一会儿,白兰又突地站起身,对着门外招了招手。入江茫然抬头,不及反应,一大束白色秋牡丹已捧到了自己眼前。

  "小正,庆祝我们的重逢!"白兰笑得灿烂至极,把花往入江面前一送,笑容可掬地等他接。

  帅气逼人的白衣少年本来就是众人有意无意注意的焦点,这下可好,耳边顿时传来各种抽气和惊叹的声音。入江几近吐血,却拿眼前全无收敛之意的人毫无办法。磨着牙去接,手指在花束的掩饰下狠狠掐上白兰的手背。

  吃痛地吸气,白兰的俊脸有些扭曲,压低声音哀哀地念:"小正……"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场合啊?!"入江轻声恨道,夺过花往怀里一窝,拖着白兰付了帐冲出门去。

  白兰跟在暴走的入江身后委屈地揉着手背:"订花要写配送地址,我也没注意到那是一家寿司店嘛!"

  入江转头怒视白兰:"这是重点么?!你没事送花给我干什么?!"

  "可是小正你明明喜欢白色秋牡丹的……"

  "我什么时候喜欢了!一直只是你在自作主张地送给我的吧!"入江出离愤怒。

  闻言,白兰不说话了,望向入江的眼神慢慢消了神采。入江立即后悔,心也软了,叹了口气,无奈道:"也……不是,咳,也没有不喜欢。--谢谢你了。"

  白兰看了入江一会儿,慢慢蹭过来,把手伸到入江嘴边。

  "……?"

  "很疼。"白兰一脸严肃,"吹吹。"

  静默。

  一巴掌抽开白兰的手,入江怒气滔天地扬长而去,留下背后某人乐不可支的大笑:"小正好可爱~~"

  这样的生活,完全脱离了入江的预期。

  白兰那天提出请他当特别顾问,入江就一夜未眠,努力搜索来自未来的每一丝记忆,最后终于觉得做好了"再次"充当卧底角色的觉悟,不想眼下却是这个样子。

  感觉不到一丝野心的白兰,对他没有丝毫戒备的白兰,每天缠着他跑东跑西的白兰,一句句念着"小正""小正"的白兰……这一切,全都所料不及。

  入江不知道这样的白兰有几分是真。无数次的,他想试探白兰究竟知道多少。入江已经发现,白兰知道未来的自己被纲吉杀死,但他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白兰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对他的背叛。只有白兰不知道,他现在做的一切才有意义。

  可,这偏偏是根本无法问的问题。尤其是面对这样一看见他就笑得极度灿烂的白兰。

  入江问不好问,躲不能躲,只得一天天的,身不由己地拖沓下去。

  没多久,代理人之战开始了。然后很快,结束了。

  莫名其妙的战斗,莫名其妙的结果。铁帽人被杀死,全部的阿尔克巴雷诺都解除了诅咒,只不过他们必须自然长大。

  所有人的心情都愉快极了。大家在学校的会议室里(纲吉冒着生命危险取得了云雀的同意)举办了庆祝会。偌大的会议室被塞得满满的,笑的闹的好不欢乐。

  入江端着果汁有一口没一口地啜,微笑着看满桌打滚的一平和蓝波,连白兰什么时候坐到他的身边都没发觉。

  "真伤心呢,小正居然无视我的存在。"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入江转头看见不知在身边坐了多久的白兰。

  点了点两个小孩的方向,入江揶揄:"你和他们一样?"

  白兰笑,举起杯子抿了一口。入江皱皱鼻子,闻见了酒味。

  "你怎么喝酒?"

  "我不是学生。"

  "你也没成年。"

  "那又怎样。"

  入江便没有话说了,放下果汁,转过头去。

  白兰笑嘻嘻地凑过来:"小正生气了?"

  "没有。"

  "那你怎么不说话?"

  "你又不听,我还能说什么?"

  白兰垂下眼晴笑起来,用最标准的欧式礼节饮了一口酒,拉长调调:"小正你还是这样,总是能很容易地让我变成无理取闹的人呢。"

  入江瞥他一眼,眼底却有三分温和。

  片刻沉默。

  "小正,我们很快就要走了。回意大利。"白兰侧过身面向入江,折起没拿杯子的手臂架住脸颊,"你呢?"

  入江一愣:"我?"

  "对啊,你打算怎样?跟我走吗?"

  入江下意识看了白兰一眼,不料正正撞进对方专注于自己的目光里。白兰已收起了一向顽皮而漫不经心的笑,潋滟的淡紫色眸子不避不闪地紧紧盯住了自己的眼。

  入江的呼吸不由得停滞。

  何其相似。

  未来的曾经,他和白兰大学毕业那天,银发青年也就这般望着他,专注沉凝地,问,小正,你跟我走吗?去创造属于我们的世界。

  那时的自己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整个大学一起走下来,入江从没有怀疑过自己将会和白兰一直走下去。他们的默契,他们同样的出类拔萃,无一不在肯定着这样的决定。

  然而很快的,一切都消失了。记忆恢复,混乱无措,挣扎抉择,最后,背道而驰。

  入江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一瞬间涌起的情绪让他强烈地不安,立即下意识地就要摇头。然而在他动作之前,手上却忽地一暖,定睛一看,竟是被白兰捉住了。

  "小正,我想让你跟我走。"

  入江一惊去望,入眼却是从没见过的白兰。卸去了所有用以伪装的散漫神情,再没有任何一丝难以揣测的轻俏笑容,柔和到了极致的眼神,认真到了极致的表情。

  入江却忽然难以自控地窒息。

  跟你走。说得好容易。

  你知不知道我曾将你推入怎样的未来,我曾怎样耗尽心力地背叛你、暗算你、千方百计地把能消灭你的人送往你身边,我曾怎样眼睁睁看着你灰飞烟灭尸骨无存却连泪都没有落一滴,就算当时满脑子里都是相似的白光里多年前你站在烟火辉煌的夜穹下望着我微笑的眉眼如画清晰。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你还像个傻子一样只当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拉着我跑遍大街小巷去重温那些美好的时光,用着这样认真的语气让我跟你走,全不知是在向一个最大的背叛者邀请你的死亡。

  多么可笑。

  "不行。"

  入江听见自己沉定如常的声音,在响起的瞬间麻痹了自己的心脏。没等白兰有任何反应,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自己对不起纲君,入江心知。可他更清醒地知道,那样的角色,他入江正一这辈子,再也扮不来第二次了。

  关掉手机拔掉电话线,入江失了一夜的眠。天蒙蒙擦亮时他终于组织好了语言,打开手机准备给沢田纲吉请罪。

  手机刚开,却是铺天盖地的语音留言,全部来自纲吉。

  开头的几条是询问为什么突然离席,然后半夜里的一条语气陡变--

  "尤尼说白兰大半夜的一个人走了,也许是回了意大利!入江君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入江愣住。良久,慢慢笑了。极苦。

  自己的戏份,都结束了吧。入江一头倒回床上,也不管上课不上课,径自睡去。

  骤然平静的日子,恍惚地像在梦中。浑浑噩噩的一周,入江全不知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一周后,纲吉的突然拜访,让一切戛然而止。

  纲吉坐在沙发上,小小的家庭教师在他身边翘着二郎腿。挠了半天头,纲吉终于犹豫着开了口:"真不好意思入江君,本来这件事情这样就和你没有关系了,可现在还得这样过来打扰你……"

  吸了口气,纲吉道:"白兰现在踪迹全无,因为很担心他的行动会有危险性,所以不得不问一下他离开日本前走的最近的入江君你,是不是能提供一点情报呢?"

  入江静静看着这个比自己尚且年少一岁的少年。栗色的头发柔软依旧,棕色的眼睛澄澈得没有杂质。很难想象,这个孩子已经在极短的时间里经历了那么多事情,那么多战斗,成长了那么多。现在的他,说话时依然会紧张地绞着手,但眉宇间多了明晰的坚定。

  自己呢?

  深深吸了口气,入江缓缓道:"纲君,很抱歉,恐怕这件事我逃不了责任。麻烦你帮我准备一下机票,我想亲自去找白兰先生。"

  "欸?!!不不不入江君我不是这个意思!"纲吉顿时慌了手脚,"我完全没有来兴师问罪的意思,我只是来问一问有没有情报,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完全不会勉强,绝对不是要让入江君负什么责任的!--里、里包恩,你倒是说话啊!--"

  里包恩抬头看了入江一眼,后者的眼镜逆着光看不到眼睛。顿了顿,里包恩缓缓道:"入江,你是认真地么?"

  入江慢而定地点头。

  "好。"小婴儿干脆地起身,对纲吉道:"十代目,你的部下需要机票。"

  "不!"面对里包恩严肃的表情,纲吉难得的竟然强硬了起来,"里包恩,来之前我就说过,绝不会再拖入江君下水,白兰如果有记忆、或者恢复记忆的话会把入江君怎样谁都不好说--你答应过我的!"

  里包恩神色不变:"我是答应过。但你看看现在的他。"

  入江已经自动自发地开始收拾起日常用的东西,有条不紊地打起了背包。他的神色平静从容,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上的波澜。

  "让他去吧。"里包恩对沉默了的纲吉道,"阿纲,有些事,必须要自己处理。"

  美国工科大学的学生宿舍区,区区两年,前后都是同一个样子。

  林荫路浓郁地漏不下一丝阳光,晴朗的天气里也是丝丝缕缕的凉。入江沿着熟悉又陌生的小路转过一栋栋的宿舍楼,抬头看到高高低低的阳台上晾满了衣服。

  记得白兰的宿舍是背阴的,终年没有阳光直射。第一次到入江的宿舍,他就靠着入江那向南的阳台栏杆,愉快地说这下好啊,以后晒被子就拜托小正了~

  从此白兰三天两头的就要晒被子,而习惯性晚归的两人却常常让被褥天黑了还晾在外面。白兰总说被子见了夜气就已经发潮,便不肯睡回自己的寝室,非要挤入江的铺。长此以往,入江善良的原舍友便主动提出和白兰换了宿舍,入江记得那天的白兰笑得怎么看怎么像偷了腥的猫。

  想着想着入江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上翘,此时他正转过最后一个屋角,眼前豁然开朗了一片公共休息区。

  喷泉飞溅着晶莹的水珠,轻快的响动搅凉了一方空气。一阵风过,淡淡的花香入鼻,入江便看到白兰,坐在喷泉旁的阳伞下,斜支着椅子把脚高高地翘在桌边上。

  万年不变的唯我独尊。入江想。

  他曾批评过白兰这样的坐姿,会让别的学生不方便坐到他们的桌子旁休息。结果却被白兰笑眯眯的一句"我本来就  不想让别人来打扰我和小正的二人世界啊"给堵了回去,从此灰头土脸的再也不敢提。

  走近了,看到桌上有一杯橙汁,冰块化尽了,却是没怎么动的样子。白兰一身简单宽松的白衣白裤,整个人洇开了薄薄的光晕。耳机线软软地攀上他的肩头,隐没在浓密的发间。他闭着眼睛像一只慵懒的猫,睫毛不曾翕动分毫。

  入江摘了他的耳机,在对方睁眼的同时轻轻道:"白兰先生。"

  时空疯狂地哗啦啦地交错,曾经的未来,无数个午后,入江就这样摘了白兰的耳机叫醒昏昏欲睡的他,无奈地一次次重复着"白兰先生这样会着凉的"。

  白兰望着入江,水晶般淡紫的眸子里凝着细小的高光。两人一时无话,终于还是白兰先笑了开来,抬起一只手伸向入江。

  稍稍犹豫一下,入江握住,发力想把白兰拉起。不料对方一个用力,入江猝不及防地整个跌在白兰身上。

  环住入江削瘦的背,白兰在他的肩窝里蹭了蹭脑袋。他什么话都没说,入江却不争气地酸了鼻子。

  明明只是在记忆里的从没经历过的事,却是如此入骨入髓的深刻眷恋。入江不知道那个十年后的自己,在亲手葬送了白兰的世界里在怎样生活。

  压下情绪,入江脱开白兰的怀抱,淡淡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他没有问"你怎么能在这里住的""宿舍楼管怎么同意的"之类的问题。因为对方是白兰。

  白兰仰头专心地看入江,笑眯眯道:"因为小正会到这里来找我。"

  入江又没了话讲。这样的白兰总是让他没有话讲。

  "小正,你来找我,我很高兴。"白兰仍握着入江的一只手,声音平静的欢喜。

  入江听了这话,一颗心却直直往下沉去。不动声色地挣开白兰的手,他逼迫自己盯住白兰的眼睛,咬了咬唇。

  "白兰大人,我来,是想问你,未来的记忆,你到底有多少?"

  问题直直抛出去,入江的语气沉静。白兰神色不变,轻快道:"该有的都有哦。"

  "……你死了。"

  "啊对呢,被纲吉君杀死了。"

  "现在不再会有玛雷指环了。"

  "是啊,被彩虹之子们封印了。"

  "白兰先生,你永远也不可能再做到那种地步了。"

  "嗯,恐怕没办法了。"

  片刻的静默。入江不自觉地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已然再没有了闪烁其词:

  "白兰先生,那有关我的,你记得多少?"

  入江想,这其实大概已是不用再问的问题,却止不住自己还要去得到白兰亲口的证实。

  一瞬间很安静,只听见身边持续不断的喷泉水声。白兰弯起眼睛微笑,看着入江的表情变得宁静安详。

  "我记得,小正在大学只拿了第一学年的全额奖学金,后来的都被我抢去了。"

  "……"

  "有次小正要买芯片,但没有现金,却不肯用我的钱,非要等打工的工资发下来再买。结果虽然用了自己的钱买芯片,接下来很长时间却全是用的我的钱吃饭呢。"

  "……"

  "还有一回考试之前和小正复习,我说有道例题一定要考,小正不信,还在题旁边写了'打赌'两个字。"

  "……"

  "我许诺过下一次choice之战时,可以答应小正喜欢的任何条件。我没有忘,我撒谎了。对不起小正。"

  "……白兰先生,这些没有意义了。"

  白兰抿了唇,淡紫的眸子变得深邃。他望着入江笑,眉眼里渐渐晕开了静切的绵长。

  "我还记得,在密鲁菲奥雷蒸蒸日上的一天,小正你拐弯抹角含糊其辞地问我,为什么非要取得这个世界。我没有回答。那是因为太伤感了啊小正,我完全无法说得出口呢--"

  入江紧紧攥着拳,僵直了身子一动不动。

  白兰站起身,比入江略高的身形,让他略垂了视线望他。风揉乱了两人的发,一时间视线都变得迷离散碎。抬手握住入江的双肩,白兰慢声低语,缱绻的语调,却是化不开的寂寞哀伤:

  "--'那是因为小正你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我的,所以除你之外的一切,我全部都要。'"*注

  风呼啦啦地吹过树梢,地面上的树影交错斑驳。不知名的鸟在树冠间筑巢,透过层层青叶坠下若有似无的鸣叫。喷泉的水雾飞溅起一片细小的晶莹,换一个角度去看,隐隐有淡淡的七色光。

  久久久久。

  入江慢慢笑了起来。他抬手遮住眼睛,笑得浑身轻颤地跌在地上。白兰随着他的趋势蹲下身去,却是不肯松手。又过了许久,入江抬起头,眼眶微红,眼睛里却是完全的干燥。

  "那时你已经看出来了?"

  "只是感觉得出。小正你什么变化我都感觉得出。"

  "所以你报复我。"

  "是。"

  "我越不想你控制世界,你偏偏要去做。"

  "没错。"

  "然后我把纲吉君弄到未来,培养他教他去杀了你。"

  "对。"

  "最后你终于如我所愿地死了。"

  "……小正,这些没有意义了。"

  "没有意义?"入江重复着白兰的话,脸上流露出浓浓的讥讽笑意,"你死了,十年后的你已经不存在了,这对于十年后的我来说没有意义?"

  白兰看着入江这样的笑心底发凉。他叹了气,把入江揽入怀里,微微用力地抱住了。入江伏在他的肩上,和记忆中严丝合缝的温度和气味,让他有嚎龘啕大哭的冲动。

  我想起结局的时候,一切开始;你认为无法挽回的一刻,注定了结局。究竟是未来导致了背叛,还是背叛决定了未来,再也无从知晓。

  不知过了多久,白兰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

  "小正,那对于现在的我们,确实是没有意义了。"

  白兰的声音,温润的,快乐的,如雪霁初晴的阳光跳动在新积的雪面上。他用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口吻在入江耳边说话,一字一句无上的清楚明晰:

  "小正我爱你。"

  "入江正一,我爱你。"

  视线尚且模糊,入江呆怔地望上碧蓝的天,完完全全失了反应的能力。

  初夏的美国,风景如画。

  故事结束了。我们终于可以微笑着面对彼此。

  我只道我们玩过了一个太长的游戏,不幸拿到了Bad Ending。然而其实是再幸运不过,因为一切其实才刚刚开始。

 

----------END---------

*注:这是一部我不记得名字的白正漫画里的台词,非常喜欢所以用在了这里。

  白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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