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奚】《经年》

长文卡了,码个唏嘘感慨(。)的短篇发泄发泄。

一发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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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昭是个副将。是个好奇心强的副将。是个有分寸的好奇心强的副将。

  他一直觉得自己能跟着年轻又随和的怀化将军,是件很开心的事儿。因为除了谁都不能说的军事机密,将军基本什么都不瞒他。

  这让他觉得倍儿有面子,特有“将军心腹”的范儿。

  如今,他只有两点好奇还没有被满足:其一,将军的剑法是什么样的;其二,将军和济风堂有什么牵连。

  鲁昭知道,他家将军在做将军前是个江湖人,所以肯定会那种特别飘逸特别华丽的剑法。可惜在军营这种地方,操练也好杀敌也罢,都是用不着的,所以他也一直都没机会一饱眼福。于是有一次,他趁着营中聚会,自己仗着酒胆,凑到将军那里,怂恿他露一手。

  彼时将军微醺,眉眼连着额际一片淡红,让他向来紧绷的脸显得柔和了许多。闻言将军笑了,懒懒摇头:“没什么好看的,也不合时宜。”

  将军的膝上横着他的佩剑,他一直用着,从他来到这里开始,随着他出生入死片刻不离。它在明亮的火光中依旧黑黢黢的,一点都看不出曾经的样子。

  鲁昭想起刚见到它的时候,那是一柄多么抢眼的剑啊。从剑柄到剑鞘一尘不染,缠丝在上面盘绕出精致的纹饰,被手掌摩出光润的暗辉,剑锋出鞘时冷华夺人。

  一看就是一柄该被江湖人称道的“好剑”。

  不过鲁昭却没见将军再怎么呵护它了。于是在北境裹着沙的寒风里,短兵相接的交刃时,敌人腥热的血液下,它和所有士兵手中再普通不过的铁剑一样,豁口,卷刃,尘垢满身。曾经精美的剑鞘浸过了鲜血,积在细小的沟槽中变褐变黑,渐渐暗沉无光,成了如今的模样。

  鲁昭觉得很心疼,也劝过将军要更爱惜自己的剑。将军斜眼扫过他腰侧不知多久没擦过的佩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可不一样啊将军。”鲁昭连忙把佩剑往腰后藏了藏,“末将这就是配发的铁剑,哪儿能和将军的剑比啊。”

  “有什么不能比的。”将军继续去看手中册本,漫不经心,“不都是做一样的事么。”

  鲁昭总觉得将军的话不太对,可一时又挑不出错处,只得垂头向外走。可刚到门口,他忽然灵光一现,又一溜烟跑了回来:“所以将军,您这剑就不该拿来做这种事儿啊!”

  将军似乎愣了愣,接着就抬起头来。他漆黑而深邃的眸子在鲁昭脸上停了停,又在他开始觉得惶恐前移开了。将军的视线偏到一边,似远似近地没什么焦点。片刻后他忽地笑了笑,淡淡道:“没什么不该的,也别无选择了。”

  将军的语气,和眼下说自己的剑术不合时宜时,一模一样。

  都让鲁昭一听就觉得心里泛堵,很想追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但他鲁昭是个有分寸的副将,既然他听着都觉得堵,那他家将军肯定更堵,所以他打住了,只继续默默好奇着。

  而关于济风堂的部分,就更奇怪了。

  身处军营,最不少见识的就是身体强健之人,饶是如此,鲁昭都觉得自家将军也太强健了,不仅从不染什么时疫风寒,便是连伤都比旁人好得快得多。

  那回,一个年轻新兵遇着惊马慌不择路,一头撞到营中空地的火盆架上。架子倾倒,炭火连盆对着撞蒙了的新兵当头砸下,千钧一发之际将军飞身掠至,一把将人拎起甩了出去,自己就势急退却还是没能完全躲开,被盆边扣在手臂上,火炭烧伤了一大片。

  烧伤最是难愈,看到将军手臂时,连杜大夫的表情都变得有些难看。鲁昭捧着将军剪下来的衣服正急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便听到杜大夫低低说了什么,模糊有句“我们姑娘”。

  只见将军霍然抬头,苍白着脸咬着牙,却坚决地摇了摇头。杜大夫皱眉欲言,却被将军一个抬手挡了回去:“我相信杜大夫的医术,用不着劳烦林奚。”

  那是鲁昭第一次从将军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在很长时间以内,也是唯一的一次。

  杜大夫的面色几变,最终定格成了无奈。他叹着气把药材交代下去,然后全程一言不发地给将军处理了伤处。

  终于将糊满草药的手臂包扎完毕,汗透重衣的将军晃了几下,险些一头栽下。鲁昭帮着杜大夫把人安置好,便一前一后出了帐。

  他试探叫住了杜大夫:“请问方才将军说的‘林奚’是哪位神医吗?若是不好请,鲁昭愿意上门去求。”

  杜大夫笑了笑:“小鲁将军误会了,那是我们济风堂的堂主。”

  堂主?鲁昭脑中出现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大夫,立刻抱拳:“若是老人家不方便,鲁昭愿意安排车马,还请杜大夫告知住处。”

  杜大夫啼笑皆非,连忙托了鲁昭手臂:“你们将军直念姓名的人,怎么可能是‘老人家’。我们姑娘也不是不好请,只是一来不知她此时云游到何处,二来是你们将军自己……大约不愿意找她。”

  杜大夫又露出了那种无奈的表情,而这表情中似乎还掺了些别的说不清的情绪。鲁昭愈发不明所以,然而看杜大夫没有再细说的意思,他也模糊觉得这其中似乎隐情颇多,便不再多嘴,将杜大夫送走了。

  鲁昭暗暗记牢了“林奚”这个名字,决定万一将军伤势不妥,就算抗令也要将这位堂主请过来。

  万幸,在接下来的时日里,将军的伤以一个让杜大夫十分惊讶的速度好了起来,最终竟是连疤都不甚严重。于是鲁昭暗暗记下的名字也就只能继续记着,连带着将军对这位济风堂主的微妙态度一起,成为了他尚未满足的好奇心之一。

  也所以,当在佘山顶猝不及防遇到了这位“林奚”时,他简直久淤乍通,爽得无以言表,恨不得拉着这位林奚姑娘说上三天三夜的“我们将军”。

  然而他也只是想想,且不说将军当时的目光把他堵了个死,就算将军让他开口,他又能有什么说的呢?将军可再没有提过这姑娘的一丝一毫。

  鲁昭想,他大概也只能对这位不知是亲是疏的林奚姑娘,扯些漫无边际的闲话吧。比如将军蒙垢的剑,将军荒置的剑法,将军每每路过济风堂时,那一次次不由自主的收缰。

  之后的几年里,又发生了很多事。先是怀化将军没有了,长林王没有了,长林军没有了;再后来长林王又有了,长林军也又有了,北境军还将永远以长林为名。

  但是鲁昭却再不能做那人的副将了。曾经军营为家的三品将军变成了行踪难觅的七珠亲王,几乎谁都找不着了。

  鲁昭觉得自己大概再没机会见到他了。

  光阴荏苒。

  岳银川将军将东海彻底赶出淮东三州的消息传遍整个大梁时,已经倏忽五年过去了。四境一片欢欣鼓舞,尤其北境长林军,几乎像自己打了胜仗一样高兴。

  岳银川将军可是我们长林王举荐上去的!当年千里勤王,最后的总攻也是我们长林王交给这位岳将军指挥的!

  岳将军也是我们长林的人!

  甘州营的将士们以此为由准备搞一场欢庆,鲁昭是最积极的一个。军营里不好张灯结彩,就在每个营区的演武场上起个大篝火,杀足猪羊,备足酒,不当值不巡哨的,都去凑个热闹。

  结果当天晚上,来了三个鲁昭再也没想到的人。

  或者说两个半。毕竟林奚姑娘牵着的小娃娃,还只是个三岁的奶团子。

  一身布衣常服的将军,哦不,是长林王爷,正解着披风冲鲁昭笑得开心,喜形于色的样子是鲁昭从未见过的。

  “我接到魏老将军说你们准备大聚一场的消息,就火急火燎往这儿跑,还好赶上了。”他笑嘻嘻的,“不嫌弃我蹭饭吧?”

  鲁昭傻瞪着他半晌,“嗷”一嗓子差点冲翻军帐:“我的天啊王爷!活的王爷啊!!”

  他拔脚就要往外冲,准备把这消息吼遍全甘州营。结果被一把拽住了后衣领子,一个仰倒坐在了地上。

  “别瞎叫。”王爷往他面前一蹲,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我是来蹭饭的,不是来受拜的。你去给认得我的人带句话,今儿见了我不许围不许跪,否则我就地走人,明白吗?”

  鲁昭一手捂嘴一手指天,恨不得把头点下来。

  晚上热闹极了。

  王爷混在真不认识他和装不认识他的将士们中间猜拳喝酒,举着烤得滋滋作响的喷香羊腿馋儿子,转头又去和百夫长过起了拳脚功夫,最后还挽弓夜射百步穿杨。

  “济风堂的林奚姑娘”就坐在场边看着王爷,笑。

  鲁昭喝得醉醺醺的,忽然想起了自己几乎忘记了的关于他家将军的两个好奇心来。如今第二个再清楚不过了,可那第一个还没见到呢!

  他借着酒劲,不管不顾地冲着前头叫:“露一手!露一手您的剑法!末将惦记了好多年呐!”

  周遭吵闹得一塌糊涂,可那人居然听到了。他转头冲自己笑了一下,然后从腰侧解下了他的佩剑来。

  从剑柄到剑鞘一尘不染,缠丝在上面盘绕出精致的纹饰,被手掌摩出光润的暗辉,剑锋出鞘时冷华夺人。

  它竟完全恢复了原样。

  铮然一声龙吟之响,剑尖挑着火光骤然炽亮。进退腾挪,兔起鹘落,那个极熟悉又极陌生的身影在明暗中变成了剪影和残像。剑气激荡,火星迸溅四散飞扬。所有的光影和喧嚣全成了那人的陪衬,衬着他的卓然神姿,惊鸿游龙。

  “我的老天,那是谁啊?”

  鲁昭听见有人在惊叹,有人在打听,他骄傲地笑了。

  那是他追随过的怀化将军,那是北境长林军的统帅,那是为百姓抗旨出征、为皇帝孤令起兵的长林王。

  然而他没说。

  他默默看着一把接住向他跑去的儿子、高高举起笑得开怀的男人,看着他走下场地走向林奚,遥遥回身冲这边的老部下们挥手道别,看着他踩着精妙的步伐闪过了人群,无声无息消失在了夜色里。

  新兵们围上来刨根究底,鲁昭喝醉的脑子里乱七八糟。一片糊涂中他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了当年将军的自我介绍。

  “萧爽似仙的萧,四海升平的平,旌旗卷舒的旌。”

  鲁昭一字一句把话复述了出来,顿觉心底豁然开朗。

  这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介绍了。

  坎坷波折,千回百转。所幸终于落回了这名字,落回了最初的寄怀,落回了最想成为的模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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